Thursday, April 27, 2006

中国人漫谈:重私情轻公理

中国人漫谈:重私情轻公理

私情,就是私人关系的感情,公理是公共规则和法律。为了私情,通融一下,搞个特殊化,违反一下公理,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,是非常熟悉的社会现象。很多人痛恨这种现象,但是一旦自己手里有点小权力,又禁不住地为了私情,也违反起公理,搞起特殊化来。小至城管,片警,工商稽查,大至市长,省长,都有搞违反公理的特殊化的现象。被抓住了被处理了,就算倒霉,没有被抓住,就算混过去了。

中国人常常不以遵纪守法为荣,而是以遵纪守法为耻。认为只有没有本事的人,没有关系的人,傻B似的人才遵纪守法。反过来,大家都以自己有几个铁关系,能搞违法特殊化为荣。就连认识几个交通警察的领导,在行车违章被交警扣住的时候,只要叫出他们领导的名字来,就不会被处罚了。很少有人为这种违反公理的事情感到耻辱,反而都为拥有一份私情关系而感到骄傲。

重私情似乎是人的本性,古今中外都一样。但是像中国人这么重私情,这么明目张胆,以至成为违反公理的正当理由,世界上也算是少见的。一百年多年前,美国传教士明恩溥,也发现了中国人这个性格特性。他还举了二十四孝图中,三国时代陆绩怀桔遗亲的例子。这个故事是:六岁的陆绩,随父亲去拜访袁术时,偷了两个桔子在袖口里面,在告辞鞠躬的时候,桔子从袖子里滑落,陆绩连忙解释说,我妈喜欢吃桔子,所以我才偷偷装了两个。陆绩偷桔子的违法行为不但不被怪罪,反而得到了表扬。这个故事被中国人当作孝敬父母的美德之谈。古代中国人就是这样被培养起来的:如果是为了私情,公理是可以被违反的。

这个思想传统让中国人把私情放在第一位,把公理放在第二位,甚至放在一钱不值的地方。朱熹的理学主张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,他的那个天理是三纲五常,不是公理。三纲五常的核心不是公共规则和法律,而是君臣之情,父子之情,夫妇之情。因此从朱熹时代之后,私情胜过公理越发名正言顺,只要你有私情的理由,就可以随意蹂躏践踏公理。

这个思想传统的后果是:一个人一旦走上了有点权力的领导岗位,他的身边立刻出现一群替他违法的人,什么亲属、同学、老乡、情人等等,违法之后都指望他法外开恩,最后把他也拉下水,不把他害死,决不罢休。 一个中国官僚在生人面前或许是个铁面无私的人,但是他在亲属面前,如果还是这么不通融,不给情面,就会被大家看成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,一个官迷心窍的人,一个虚伪的人。大部分中国官僚过不了这一关,往往最后载在情字上面。很多违法犯错误的官僚都是好丈夫,好老乡,好情人,然而偏偏就不是一个守法好公民。

西方人在过去同样也重私情轻公理。在古代西方,把持各级政府的贵族阶级是个特权集团,他们官官相护,走后门,搞特殊。平民对此极度不满,社会酝酿着动乱。于是王室利用平民,推动平民民主政治,抑制中间层次的贵族阶级。最后不仅贵族阶级被抑制住了,连王室本身也失去了对政治的独裁控制权力,成为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政治摆设。如果哪个王室对这个地位感觉不满,图谋专制复辟,那就会遭到了彻底的毁灭。这就是欧洲近代历史的两条发展道路。总之,君主立宪也好,共和宪政也好,平民有了更多制衡公理管理阶层的权力。如果谁违反公理,照顾私情,被揭发出来,那只能卷铺盖滚蛋。

公理不因私情而遭到破坏,才能保持公理的公平。公理公平,才能让人民心里没有怨气,才让社会和协,才能让人民有做长远生意而不是投机生意的计划。对于这一点,已经成为现代政治哲学的共识。然而如何让人民心里无怨,让公理保持公正,除了制度上要建立起人民制衡的机制,还要破除重私情轻公理的陈旧传统观念,为中国跨入政治现代化做好民族精神上的准备。[2005-10-10初稿][2006-4-27修改]

Friday, April 07, 2006

中国人漫谈:一元化思维模式

中国人漫谈:一元化思维模式

自秦汉以来,中国进入了一个大一统社会历史阶段。皇帝是整个社会的中心顶峰。社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皇帝,一层一层往下,一圈一圈往外,如此这般地排列下来。一个中心的结构,是中国社会组织的传统机构,大至朝廷,小至家庭,都是这样。秦朝统一了中国,汉朝继承了秦朝的制度。汉朝的中国知识分子还依稀记得秦朝之前,中国不是这个样子,至少那个时候知识分子是独立的社会势力。这一国国君不喜欢他们的主张,他们就扭头去另一国。秦汉制度,使得知识分子无处可去,他们无奈地编出了一个“天人感应”理论,由知识分子们来解释天象的变化,想用来制约皇帝。皇帝也不傻,把天的儿子这个位置独霸了。任何对于天的崇拜都要通过皇帝。把本来可能形成的天与皇权并存的二元结构,又合而为一了。这样的社会环境,让中国人从小就适应了一元化思维,也就是所谓“天无二日,国无二主,家无二长”的观念。

黑社会原本是一个反抗皇帝至高无上权力的底下社会组织。黑社会不承认皇帝的中心权威,自己上山另立中心。遗憾的是,黑社会的组织俨然是大社会的小翻版,依旧是个一元化的结构。可见“天无二日”的观念多么严重。人们似乎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。

中国自从被北方的满清国占领之后,也是历史上第二次被外族占领之后,一些头脑清醒的知识分子,苦苦总结中国失败的教训,隐约意识到中国一元化的政体有问题。隐居乡下的黄宗羲批判朱明王朝取消宰相制度,把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身上,是个严重的错误。而黄宗羲心目中的宰相,不是那种皇帝的奴才,而是为天下为万民立身于朝的,与君“共曳木之人也”。“天下之大,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群工”。也就是说以宰相为首的政府机关,是为了万民万家,而不是为了皇帝一家。政府跟皇帝是平行的。除了行政机关要独立于皇权之外,黄宗羲还提出了一个对政治进行“危言深论”的常设场所,那就是“学校”。这是一种精英民主主义的主张。

随着清王朝的政治高压,经济适度放松的政策,老百姓尝到了一点物质生活改变的甜头,渐渐忘记了对大明王朝的留恋,而热爱起大清王朝来。黄宗羲那个闪烁着新世纪光芒的思想主张,依旧还是那可怜的星星之火。不久清王朝走了明王朝的老路。不过这次敌人不是来自北方荒凉的草原,而是来自海上。清王朝接二连三被西洋人打败。洋人的武器的确是好,于是中国开始学习,制造,购买洋人武器。可是跟一向瞧不起的东洋人进行了一场海战之后,武器并不如中国的日本,把中国战胜了。于是头脑清醒的知识分子开始思考深层的问题,接过黄宗羲的思想接力棒,继续求索。
他们发现洋人的社会是个多元的社会,首先精神与世俗的二元分割。教会管理精神世界,政府管理世俗世界。教会与政府无主次之分,平起平坐,互不干涉内政。其次,政府又一分为三,相互制衡,是个三元分割结构。第三,主导地位的经济组织也是董事会制约总经理的二元结构,保证了一个公司的稳定长久的发展。第四,民众的思想也跟中国人不同,既然社会上这么多中心,那么老百姓认为自己也是一个中心。一个多中心,也就是多元的社会,居然是这么富有活力,居然这么超级的稳定。难怪从一个落后的地区,赶超了大中华帝国。

以改变一元化社会结构为主线的中国近代历史开始了。但是中国人的一元化思维意识沉淀得太浓厚了,以至于,本来以改变一元化社会机构为己任的先进政党,在其内部也热衷于搞一元化,搞一个核心。经济组织也是如此,国有企业以领导为核心,私有企业以家长为核心。因为没有制衡,也就没有稳定。所以中国的公司富不过三代,也富不出家门,很少见到西门子,奔驰这样的百年老号大众股份公司。[2005-10-7]